七彩的毛毛虫 作品

第343章 绝望

祭炉的火焰吞噬了陶臼的哀嚎,也吞噬了穴熊部落最后一点侥幸。青铜秤具冰冷的刻度,如同烙印,深深烫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。恐惧,不再仅仅是情绪,它已凝固成一种沉重的、令人窒息的现实,如同部落上空永不消散的硫磺烟尘,渗入每一口呼吸,每一寸土地。 然而,就在这绝望的底色之上,一缕新的、更幽暗的微光,开始悄然滋生。

 铜税如同悬颈的利刃,逼得人们榨干骨髓。但冰冷的铜块本身,并不能直接变成活命的口粮。于是,在部落边缘那些最阴暗的角落,在篝火光芒无法触及的窝棚阴影里,一种古老而隐秘的交易,如同地底涌动的暗流,开始重新活跃。

 几粒珍贵的盐,一块风干得如同木头的肉条,一小捧能勉强糊口的粗粝粟米……这些维系生命的最低底线之物,开始拥有了新的、令人心颤的等价物——铜屑。

 交易是沉默的,像鬼魂的交流。双方佝偻着腰背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,仿佛每一个阴影里都可能藏着剑卫冰冷的眼睛。一只手飞快地从破旧的兽皮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里面是几片薄得透光的铜片或一小撮混着泥土的暗红粉末。另一只手则迅速递过一块同样用破布包裹着的、干硬发黑的肉干,或是用粗糙陶碗盛着的、少得可怜的盐粒。

 没有言语。只有眼神的短暂交汇,里面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、对律法的恐惧,以及对活下去最卑微的渴望。铜屑被小心翼翼地接过去,掂量着,那冰冷的触感和微不足道的重量,此刻却代表着能否熬过下一个寒夜的希望。食物被飞快地藏进怀里,如同藏起偷来的火种。交易完成,双方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,迅速消失在各自的阴影里。空气中只留下铜锈和食物霉变混合的、令人作呕的微臭,以及一种更浓重的、绝望的气息。

 秦霄站在工坊附近一处较高的土坡上,冷眼俯瞰着部落边缘那些如同鬼魅般短暂交汇又迅速分离的身影。青铜面具隔绝了表情,只有冰冷的视线穿透面具的眼孔。他能清晰地“看”到那些在阴影中传递的铜屑和食物,能“听”到那无声交易中蕴含的、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巨大恐惧和疯狂。

 一股冰冷的怒意,如同毒蛇,在他意识深处缓缓昂起头颅。律法被公然践踏。秩序被蝼蚁的求生本能撕开裂缝。这是对他权柄的挑衅,对他制定的冰冷规则的亵渎。铜,是兵甲之骨,神明之眼,权柄之证!岂容这些蝼蚁私下交易,如同交换垃圾?这混乱必须被扼杀,以最残酷的方式!震慑!需要一场彻底的、血淋淋的震慑!

 他覆盖着青铜护手的右手,无意识地握紧了腰侧铜斧冰冷的斧柄。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霜,从他身上弥漫开来。他要让那些敢于触碰铜的贱民知道,违逆王命的代价,远比饿死更恐怖百倍!

 就在这时,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草药和腐败气息悄然逼近。草叶枯槁的身影,如同从地缝中渗出的阴影,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秦霄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。

 “王……” 枯涩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种刻意的、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嘶哑,“您……的……怒……火……在……燃……烧……”

 秦霄没有回头,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着下方阴影中一个刚刚完成交易、正佝偻着腰快速逃离的身影。杀意没有丝毫减退。

 草叶浑浊的眼窝深处,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。他佝偻着背,枯爪在身前无意识地搓动着,仿佛在感受空气中残留的交易气息和秦霄那冰冷的杀意。

 “蝼……蚁……偷……食……污……铜……确……实……该……死……” 草叶的声音缓慢而低沉,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游走,“但……王……息……怒……铜……屑……如……尘……土……染……了……贱……民……的……手……便……是……污……秽……不……再……配……入……神……明……之……眼……”

 他停顿了一下,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,似乎在观察秦霄的反应。秦霄身上的杀意依旧凛冽如冰。

 草叶枯槁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,像是在无声地嘲讽那些偷食铜屑的贱民,又像是在衡量着某种更深的东西。他向前挪了半步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、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:

 “杀……之……易……如……捻……蚁……”

 “但……血……流……多……了……地……会……怨……”

 “神……明……的……眼……睛……也……会……被……血……雾……蒙……蔽……”

 他浑浊的眼窝抬起,目光仿佛穿透了部落简陋的屋顶和弥漫的烟火,投向铅灰色、厚重压抑的天穹深处。那里,是穴熊部落供奉的“穴熊祖灵”和“苍茫星母”所在之地。

 “祖……灵……星……母……需……要……的……是……清……净……的……眼……”

 “是……能……映……照……神……光……通……达……天……地……的……神……物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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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“是……能……承……载……部……落……祈……愿……的……祭……坛……” 草叶枯爪微微抬起,极其隐蔽地、如同拂去一粒灰尘般,朝着部落中央那简陋的祭坛方向,虚空点了一下。那祭坛上,只有几块风化严重的兽骨和几块染着干涸血迹的石头。

 “……而……非……沾……满……蝼……蚁……血……污……和……铜……锈……的……凡……物……”

 秦霄冰冷的目光终于从下方收回,转向草叶。青铜面具的眼孔深处,那两簇代表意志的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。草叶的话,像是一根冰冷的探针,触碰到了他权柄意识中某个冰冷的逻辑节点。血流的震慑效果,与可能引发的更大混乱和对“神明之眼”的“污染”,在他那追求秩序与力量本质的意识里,开始进行冰冷的权衡。

 草叶浑浊的眼窝深处,那丝幽光再次一闪,如同捕捉到了猎物气息的毒蛇。他枯槁的身体微微前倾,声音带着一种混合了诱惑和冰冷的、如同毒液滴落般的韵律:

 “蝼……蚁……的……血……脏……了……王……的……手……”

 “也……脏……了……祖……灵……的……眼……”

 “何……不……让……他……们……用……干……净……的……铜……”

 “铸……造……真……正……的……神……明……之……眼?”

 “用……神……物……的……光……辉……”

 “洗……净……他……们……偷……食……的……罪……”

 “也……涤……净……这……片……被……蝼……蚁……污……染……的……土……地……”

 他枯爪再次抬起,这一次,极其缓慢地指向工坊的方向,指向那日夜不息、喷吐着白炽光焰的熔炉,指向那些在铜屑和炉灰中挣扎的工匠身影。

 “让……他……们……的……手……”

 “他……们……的……骨……髓……”

 “他……们……的……生……气……”

 “都……熔……进……那……纯……净……的……神……铜……里……”

 “铸……成……最……大……最……亮……的……镜……”

 “高……悬……于……祭……坛……之……巅……”

 “照……彻……天……地……”

 “通……达……祖……灵……”

 草叶的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飘渺,带着一种催眠般的、令人灵魂发冷的诡异力量。他浑浊的眼窝死死盯着秦霄面具的眼孔,仿佛要将这充满诱惑与冰冷的交易,直接烙印进秦霄的灵魂深处。

 “如……此……”

 “王……得……神……物……威……严……”

 “神……明……得……清……净……眼……目……”

 “蝼……蚁……得……赎……罪……之……路……”

 “血……污……化……为……神……光……”

 他枯槁的身体微微晃动着,仿佛在跳着某种无声的、献祭的舞蹈。空气中弥漫的草药腐败气息似乎更浓了,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。

 秦霄沉默着。青铜面具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寒冰。下方的部落边缘,阴影中又一处微小的交易完成,一个佝偻的身影将一小撮铜粉塞进怀里,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

 冰冷的权柄逻辑在意识深处高速运转。杀,是维持律法威严的必要手段,但可能带来更多的混乱和“污染”。铸镜,是凝聚力量、取悦神明的途径,同时又能“净化”蝼蚁的罪孽和污秽,还能获得一件强大的礼器。后者的效率似乎更高,更符合……冰冷的秩序。

 草叶的提议,像是一剂冰冷的毒药,精准地滴落在他意识权衡的天平上。

 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,掠过秦霄腰间悬挂的铜镜镜面。镜面深处那些扭曲的鬼脸轮廓,仿佛在无声地尖啸、嘲笑着什么。镜光幽暗依旧。

 秦霄覆盖着青铜护手的右手,缓缓从冰冷的铜斧斧柄上松开。他抬起头,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下方那些在阴影中蠕动、如同卑微虫豸般的族人身影,最后落在那简陋的、空荡荡的祭坛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