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6章 后院场景
泽与堂的气氛,因着烛火跳跃而显得有些压抑。
盛紘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、虽只穿着寻常举人常服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的儿子,眼神中有些复杂。
烛光,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。
其中,有对读书种子前途的期许,但更多的,是一种沉甸甸的、难以启齿的亏欠和尴尬,如同细密的针刺,扎得他坐立难安。
毕竟,盛长权可是林噙霜阴谋的直接目标,是侥幸逃过一劫的受害者。
再加上,墨兰那日因妒生恨,意图刺伤明兰,若非长权挺身相护,以右手硬生生挡下那一剪,后果不堪设想!
那狰狞的伤口,盛紘可是亲眼见过的,如今,那伤口都还没结痂,甚至还会影响到接下来的会试,乃至是殿试……
想到自己接下来将要说的话,盛紘甚至在心中升起了一种诡异的背叛感。
可是,如今的情势,也不得不让这个受害人出面,来维持盛家最后的体面,粉饰这场由墨兰和林噙霜一手导演的丑剧所促成的婚事了……
这何止是讽刺?简直是往伤口上撒盐!
只是……
“权儿……”
盛紘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疲惫,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儿子那双平静得仿佛能映出人心底不堪的眼睛。
“明日……墨兰就要出阁了。这府里的情形,你也知道。”
“枫儿伤重,高烧反复,府医说离不得人,长柏……长柏得守着照看他,实在脱不开身……为父……”
他重重叹了口气,那叹息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沉重,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,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恳求与命令双重意味的话语。
“外面迎亲的是永昌伯府的六公子,梁家……终究是伯爵府第。”
盛紘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:“你……你也是我盛家有功名在身的举人,是正经的读书人,可以代表盛家的门楣和斯文体面。”
“眼下……府中能出面、身份也够的男丁,也只有你了。”他顿了顿,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吐出最后的要求,“明日,就由你……代表盛家,送一送你四姐姐出门。务必……维持住体面,莫要让外人看了我盛家的笑话去。”
最后一句,盛紘说得异常艰难,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。
甚至,他说的时候,都不敢看儿子的眼睛,只觉一股浓重的羞愧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盛长权静静地听着,脸上淡淡的,没有半分波澜,他垂着眼睑,目光落在书案上摊开的策论上,那墨迹未干的批注字迹清峻有力。
直到盛紘那饱含愧疚与强硬的命令终于说完,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过了片刻,他才缓缓抬起眼。
那眼神深处,平静无波,深不见底,仿佛一口幽深的古井,投石亦难起微澜。
“父亲言重了。”
盛长权的话语里没有愤怒,没有委屈,没有一丝一毫被强人所难的怨怼,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、全然的接受。
他微微躬身,动作标准而疏离,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,语气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:“儿子既为盛家子,自当以家族声誉为重。此乃分内之事,儿子明白。”
“父亲放心,明日之事,儿子定会妥善处置,不堕我盛家门楣。”
他没有称“四姐姐”,只用了“送出门”这样疏离客观的表述。
他的“明白”,是明白自己的责任,明白盛家的困局,却唯独没有半分对墨兰的“姐弟之情”。
这份冷静到近乎冷酷的“明白”,这份顾全大局、深明大义的姿态,反而像一把钝刀子,割得盛紘心头那股亏欠感和不安感更重,沉甸甸地压着,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看着长权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、并无褶皱的衣襟,那动作从容不迫,然后转身离去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,却莫名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绝寒意。
盛紘张了张嘴,那句哽在喉头的“莫要耽误了温书……权当走个过场……”终究没能说出口,只化作一声沉郁至极、饱含复杂情绪的叹息,消散在烛火摇曳的书房里。
这儿子……太懂事了,懂事得让他心头发慌。
而最终,事情也如前头所说,盛长权出面迎了他的“四姐夫”。
……
话又说了回来。
前院里气氛不是很好,后面的寿安堂内也是有些惨淡。
寿安堂内,檀香的气息与初春微寒的空气胶着,试图掩盖墨兰出嫁带来的尴尬底色。
盛老太太与余老太太端坐上首,两位老封君神色平静,眼底却沉淀着洞悉世事的微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态。
堂下,王大娘子强撑着笑脸应酬,华兰与明兰则陪着几位与盛家交好、身份清贵的女眷,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和乐。
华兰是从忠勤伯爵府挣扎着回来的。
数月不见,她形销骨立,曾经丰润的脸颊深陷下去,眼下浓重的乌青如同化不开的墨渍,纵使是有胭脂装扮,但依旧是衬得脸色愈发惨白。
华贵的锦缎袄裙穿在身上竟显得空荡,唯有看向祖母和妹妹时,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才竭力燃起一点微弱的光,随即被更深的疲惫与绝望吞噬。
华兰坐在明兰身侧,脊背挺得笔直,维持着自己的体面,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过于僵硬的笑容,却是在诉说着其内心的煎熬。
“华儿,”盛老太太的目光如探照灯般锁住长孙女,声音不高,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你这气色虚得很,那老山参,日日炖了汤,得一滴不剩地喝下去。身子是本钱,是翻盘的本钱!”
这话,既是关切,更是提醒她“养病”策略的至关重要。
华兰喉头一哽,强压下翻涌的酸楚,垂首道:“祖母放心,孙女……不敢懈怠。”
她想起被婆婆强行拘在身边、难得一见的实哥儿,想起丈夫的懦弱,五脏六腑都绞紧了疼。
盛老太太揽住这个孙女的手,怜惜地抚了抚她枯瘦的手掌,压低了声音,沉稳地道:“记着之前你母亲说的!”
“这天,还塌不下来!”
“你自己这根梁,必须立住了!保住自己才是关键!”
“而且!”盛老太太抬头望向前院的方向,似乎是看到袁文绍,继续道,“我瞧着这袁文绍也并非软弱之人,华儿,你要记着,今后自己受了委屈时,要让你官人瞧见!别一个人独自吞苦水!”
华兰猛地抬头,对上祖母那双历经沧桑、充满力量的眼眸,眼底迸发出执拗的火光,她用力点头,指甲几乎嵌进掌心:“是,祖母!孙女……记住了!定不会倒下的!”
老太太点了点头,以她这个岁数,看人大多不会差错,她相信,袁文绍不是绝情软弱之辈,往日里动作不多,怕是华兰太过刚强,让他误以为她能承受的了。
明兰默默伸出手,轻轻覆上华兰冰冷颤抖的手背,华兰感受到妹妹的那一点微温,反手反手死死攥住,心中熨帖不已。
此时,下首的寒暄也围绕着盛家的“希望”展开。
那位与王家交好的李夫人笑着对王大娘子道:“大娘子真是好福气,长柏哥儿在翰林院前途无量,听说圣上金口都赞过‘端方持重’?这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,盛家后继有人啊!”
话中恭维带着几分真心,盛长柏的仕途是盛家此刻最稳固的体面。
另一位赵娘子接口,目光转向娴静的海朝云,赞道:“正是呢!长柏哥儿有今日,也少不得海大娘子这位贤内助,将后院打理得妥妥帖帖。这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风范。”
海朝云微微屈膝,笑容得体谦逊:“夫人谬赞,都是母亲和祖母教导有方,朝云不敢居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