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五十一回:轶事(第2页)
先前的“三限令”,因突然爆发的疾病沦为一纸空谈。毕竟不论哪处警署也不想把病患及其家属,扣押在暗无天日的拘留处。这无疑是给自家后院埋了个定时炸弹。不到羿晖安羿厅长端着机关枪,将黑洞洞的枪口怼在负责人脑门上,他们是万不会死板地执行那些命令。好在厅长也拎得清孰轻孰重,并没有追究制度淡化的事。
只是,对城市的封锁更加严格了。甚至,大量军队正式驻扎曜州。不用说,一定是羿帅麾下的人们。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军人。他们不会主动与居民搭话,但也不会积极响应居民们的求助。他们一个两个,都像是无情的机器,无血无泪,听不懂命令之外的事。
军队之所以出现,除了必要的物资运输与纪律协管之外,主要“归功于”警察机构的虚弱化。基层治理压力激增,社区工作者与警力出现大规模感染减员,谁也爱莫能助。
再说回医院的情况……
莫惟明正站在会议室里,听着领导们口若悬河。倒也不是没给他们椅子,而是他们分散着站,更符合医护人员的工作习惯。每个人之间,都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。
这是喷射式呕吐的安全距离。
这次会议不仅只有医院的人,还有公安机关,和军队的人在。疫病爆发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月,会上,他们快速过了一遍这三十日以来的情况。
曜州户籍约七百万人,算上流动人口,共计九百余万。西边的老城区与东边的新城区,拥有少量现代化医院,但普通民众看病仍依赖中医、草药铺及民间偏方。城市系统化排污设施仍在建设中,仍多靠粪车清运;贫民区水源易受污染,街头摊贩卫生堪忧。
第一到十日,是病情的爆发与扩散阶段,也是民众最恐慌的阶段。人力车夫、搬运工、小贩群体中首现大规模腹泻。中心医院收治首批患者,临时诊断为“严重痢疾”,但更多的普通市民选择去城隍庙求符水或购买止泻丸。
报纸登载“时疫警告”,警察厅开始强制关闭戏楼、茶馆、酒肆,但菜市场因民生所需未被封锁,成为交叉感染的温床。富人区开始抢购罐头和奎宁这样的进口药品。即便他们对西药的信任度已有所下降,但正所谓“急病乱投医”,保命要紧。而贫民区因信息闭塞,继续聚集。
从这个时候开始,一些包括贪狼会在内的民间组织,开始发放福利性质的“特效药”。经查多是含有鸦片成分的伪药,只能缓解初期的痛苦却不能根治。但至少贪狼会并不承认,含有不良成分的药物出自他们之手。他们声称这是假冒伪劣,是栽赃行为。目前也没有任何机构声称对此负责。
第十一到第二十日,进入了劳动力塌陷的第二阶段。码头停工率超百分之六十;外资纱厂因女工病倒过半宣布减产;东城区电车班次严重缩减;黄包车费暴涨至原先七倍。骡马市停运,粮店因伙计病倒无法售米,引发抢粮骚乱。不过,幸亏许多人因公安厅先前的举措有了先见之明,及时屯粮屯油。何况粮仓开放,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,基本的民生得到保障。
这段时间,各大医院床位爆满,教会资助的医院皆不得不优先救治富人与外侨。医馆藿香正气水卖断了货,贫民躺卧街头,粪尿随雨水流入宿江,加剧水源污染。这段时间已有死者出现。但是,他们并非直接死于病毒,而是因脱水、营养不良或并发感染。也有富人因用药不当触发了连锁反应。这一切都是因为对病原体不够了解导致。
二十天后,感染进入第三阶段。生产停摆,曜州陷入半瘫痪状态。防疫矛盾激化了。工部局在北部洋人街架设铁丝网,引发本地人的抗议;殷社趁机垄断黑市米粮和磺胺类药物。即便九爷不在,人人都知道是谁暗中操盘。甚至有人说,九爷并非真正离开,他们分明亲眼见到那红色的幻影在鬼市出没。
彼时,羿家军接管防疫,枪决数十名“散布谣言”的报贩,但无法阻止郊区农民拒售蔬菜到南岸。未感染的黑帮成员、乞丐垄断短工市场,工钱以现金结算——外币因恐慌贬值,已经不再吃香了。劳动密集型集团的产能,已降至五分之一;出口合约违约,又引发洋行进行高额索赔。
据线报,殷社的舞厅和赌场仍在秘密营业,富豪以“打营养针”维持社交。经过查证,那也只是些葡萄糖而已。有人已因滥用抗生素惹来祸患,聪明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。而贫民呢,被精明的商人忽悠着,用冬衣换米。北岸的蔬菜因无人运输烂在地里。
羿厅长——不,羿司令的原稿,正被行政科羿科长高声朗诵。
“……军医队即将进城支援,或可延缓崩溃。目前对于公安厅截留物资的谣传,为其他军阀势力的渗透,请务必注意甄别。若敌对势力里应外合,以‘防疫’名义增兵曜州,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影响。我们将对谣言散布者进行严厉的打击。目前的首要任务,是优先保障核心区运转,坚持封城策略……”
晗英的声音早就不再会发颤了,惟明颇有感慨。他偶尔会和那坚定的目光发生对视。
他很清楚,曜州生产力实质已然瓦解,但依靠库存和黑市精巧的运作,仍能勉强维系战时生产的情况。黑子热的致死率极低,传染率却很高,而且一旦患病,康复周期漫长得可怕,而症状却足以使任何人丧失劳动能力。
一切如钝刀割肉,没有尸体堆积的冲击,却通过剥夺生者悄然摧毁文明的轮廓。
他庆幸梧惠不在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