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厌白 作品

第五百二十七回:人性是有毒的(第2页)

“咦?”

“你上次就是这样进来的。你忘了么?”

“……”

真如做梦一样,忘干净了吗。果然是香有问题。不知道这次醒来以后,他是否还能记住。

“不过上次不是走这里。为了方便,我请莺月君开了一条捷径。”

说着,施无弃一翻身,便跃了进去。他的整个身影都消失在棺材里面,像是落入漆黑的巨口。莫惟明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。但他只是稍作迟疑,也攀着棺材边缘跳下去。

预想中的坠落感并未出现,反而背后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推力。短暂的黑暗即刻被光亮取而代之。他脚下一空,从一座落地钟里跌了出来。

他回过头,指针停留在五点一刻的位置。他还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,却不知从何而来。

施无弃招呼他。两个人来到一处建筑的大厅。此地古色古香,莫惟明立刻想起,这里是上次墨奕待着的地方。这次她没有出现,施无弃也没有往楼上走,而且领着他向门外走去。

外界仍一片明亮。天空是苍白色,夹杂黄昏初期的微微的暖橙。门前是无波无浪的江水。一切和莫惟明的记忆别无二致。

“我上次就想问……你究竟是如何将法器,藏在它所制造的幻境中的?就好像把口袋塞进口袋,这是很难想象的。”

“法术正是依托于想象力的。”施无弃背着手,慢悠悠地走在青石路上,“香炉的幻境,能令莺月君现身,是因为它的本质是一种死生之地。这个概念或许比较模糊了,但是,你可以理解为灵脉也是其中一种。只是灵脉并非空间,而是缝隙。我不过是将某处死生之地,与幻境建立联系。”

“这不是意味着……香炉的幻境不再是独立的空间了吗?这样岂不是很危险?”

“但防御人类是更加有效的。”施无弃解答,“就像一座池塘。它和它之外的河流各有自己的生态。两方打通后,池塘的确有被河中之鱼发现的风险。但是,河流是相当漫长,水势也涓涓不息。一潭死水,是极难被河中鱼发现的。相较之下,‘活’起来的水池,反而会变得更加生机勃勃。”

莫惟明不能完全明白他的道理。但他这么说,就当是没问题吧。

沿着无波的河流前进,莫惟明望着旁侧的白墙黛瓦。这些房子一直给他奇怪的感觉,是因为他还不曾见到一扇门吗?所有建筑如同被抽去灵魂的纸扎。他虽然看到窗棂,靠近却发现,它们都只是些风干多年的木骨。本该贴着桃花纸的孔隙里,却直愣愣杵着白色墙漆。他伸手碰触潮湿的墙面,蹭掉一点石灰。

“来。”

施无弃突然在一座房前停下。他不回头,迎着墙面上一团模糊的水渍,就这样直直走了过去。在莫惟明惊异目光的注视下,他的身子陷入墙中,如影子般穿透坚实的墙壁。

莫惟明大约花了十几秒做心理准备,随即闭上眼,用肩“撞”了进去。腐木与青苔的气息扑面而来,却没有碰到硬物的疼痛,而是坠入某种黏稠的温暖。他听见身后河水的呜咽突然变得异常遥远,仿佛隔着无数重潮湿的绢帛。

柳叶飘落时,空窗棂里渗出薄雾,白墙上出现三团扩散的水渍。

一股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,却无风,无动。这房子竟是雪块堆砌,内部到处都白茫茫的。锅碗瓢盆还整齐搁在灶台,壁炉里堆着柴火,火焰正旺盛地腾起……然而,它们都凝固住了。那火像是半途被打断的舞者,舌尖状的光焰高高举起,却一动不动,晶莹剔透如琉璃雕塑。

桌上茶具尚温,却覆盖着一层霜白。墙角挂着一件棉衣,衣角垂落,雪意凝结成冰须。唯独一件乌红长衣隔绝于霜雪之外,十分醒目。椅子旁的地板上,有细小的冰花从缝隙中蔓延,像是自然的咒文。整个雪屋色调已然褪去,只剩下寒色与死寂的沉静。

包括那坐在桌前的女子。

她年纪不过二十出头,身穿绸缎织就的古式襦裙,云肩上覆着银线织出的雪蝶花纹,腰间一根浅白丝绦垂落在侧,像是一场祭礼未完的装束。她静静地靠坐在椅背上,手中还捧着一卷摊开的信笺,指尖晶莹透亮,仿佛用最细致的琉璃铸成。

她雪白的长发绕成一个松散的髻,几缕垂落鬓边,被冰晶悄悄攫住。睫毛也结着霜,唇色虽冷却仍带着生机的余影,就像刚说过一段话,便被无声定格。她就坐在那儿,闭着眼,没有丝毫痛苦的模样,但那阵谜一样的静谧却传达出难以言喻的哀伤。

被时光遗忘,被雪封锁,她静静聆听着风暴之外的世界。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一刻停留了多久——是一夜,还是一个世纪。

“她是……”

施无弃没有回答。三“人”挤在小小的房间里,自是显得逼仄。莫惟明总感觉这儿应当比屋外看上去更宽敞才是。施无弃只需转身,便能拿到门口挂着的红衣。他拿着衣服靠近女子的时候,莫惟明感觉到,一阵微妙的热浪掠过自己。

这布料似是轻盈如烟。其色似朱砂中混以银辉,随光线流动泛出细小的光芒。施无弃将这样的衣服披到女子的身上,便有奇异的景象发生。虽然速度有些缓慢,但莫惟明依然观察到,冰雪的颜色逐渐褪去,室内开始回温。

“这火鼠裘,是钟离寒觞行走江湖时穿的那件。”施无弃轻声介绍,“而这位姑娘……正是他的妹妹,那雪白的狐妖,问萤。”

“她还活着?!”

“确乎是死了。她中了人性之毒。”